父亲的二胡

2015年07月04日

  记忆如一幅斑驳的画面,我总想用手轻轻拂去画面上的尘埃,却又害怕自己的不小心,而再度弄伤它。轻推岁月的门扇,那些曾经的过往,落寂了文字,冰冷了心境。当残破的碎片在这个季节里再次被轻轻拾起,我的手却搁浅在空中,不敢轻易去触碰它。
  (一)
  六岁那年,父亲探亲回来,给我印象*深的是,父亲并没有以往回来时的那种兴奋,而是经常坐在院子里的槐树下,将那次带回来的一把二胡放在膝上,然后用一块白色的软布反复地擦拭。那小心翼翼的神情,如今再去想,如同一幅电影中的画面,温馨中带有丝丝的凝重。虽然有些困惑,但我还是会搬着小板凳,静在父亲的对面,期许着父亲会在某一天,能拉出一首曲子给我听。
  整个一个假期,我并没有听到父亲拉一次二胡,落寞中感觉到一丝失望。记得以往父亲回来的时候,总会把我抱到身旁坐下,然后用口琴给我吹好听的曲子。那时候虽然很小,却能感觉到父亲这次回来藏有心事。而母亲总会在我想要纠缠父亲的时候,把我拉开,看着母亲小心谨慎的样子,我的心里更是充满了好奇。
  直到父亲休满假期的前两天,父亲和母亲去姥姥家看姥姥,我觉得机会来了。站在挂着二胡的西墙前,我踮起脚尖仔细观察,紫檀色的弓杆挂在二胡的琴杆上,六角形的琴筒裹着蛇皮样的琴皮。无论是琴杆还是弓杆都泛着幽紫色的光,经不起诱惑的我,搬来了板凳,站在上面,用手轻轻抚摸着这把二胡。当指尖触碰到琴杆上琴弦的时候,发出的声响吓了我一跳,我试图将二胡摘下来,两次都失败了,于是我用尽了力气,结果二胡和我一同掉到地上,顾不上腿的疼痛,急忙将二胡拿起来。当时心里很害怕,我怕我的不小心闯下祸,结果,当我看到二胡琴杆上的弦轴已经掉下来的时候,我吓得“哇哇”大哭了起来。
  我的哭声惊动了在院子里的奶奶,奶奶跑进屋子看到我坐在地上哭,又看了看我怀里的二胡,她急忙问我是不是哪里摔疼了?我把二胡和弦轴给奶奶看,奶奶笑了。她把二胡和弦轴接了过去,让我起来,看到我没事,奶奶安慰我说她能把二胡修好。那时候我的感觉就像遇到了救星,奶奶真的很快就把二胡修好,然后挂到原来的位置,而我因为心里害怕也并没有说,我还想好好看看那把二胡。
 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,让我没想到的是,父亲回来就发现二胡的琴筒边缘被磕掉了一块皮。于是,很严厉地将我叫到他跟前,看着父亲那凝重的表情,低着头用那白色棉布轻轻擦着那被磕坏的地方,还没等父亲说话,我的眼泪已经开始往下流了。父亲看了看我,又看了看二胡,最后没有说话,拎着二胡走出家门。
  看着父亲的背影,我很委屈,一直疼爱我的父亲这次回来,不知道为什么变得这么凶?让我感觉有点不认识他。父亲去了离家不远的小河旁,远远地我就能看到他,我看到父亲坐在河岸旁的石阶上,然后全神贯注地拉起二胡来。虽然离的很远,我却能听到二胡的旋律,那曲子直到如今我也没听出来是什么,只是觉得并不好听,而父亲那闭着眼睛,忧伤的神情,如今再去回忆依然历历在目。
  父亲回部队的时候,当然也带走了那把二胡,而那把二胡的影子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,于是开始期盼下一次父亲回来,自己就又可以看到那把二胡了。或许就是从那时候起,开始喜欢民乐,喜欢那委婉凄美的旋律,无论是悲怆的,还是苍劲的,都带有一种纯净的色彩与气息。
  (二)
  父亲走后,我突然感觉到有些落寞,各种猜测一直在脑海中浮现。身为老师的母亲早已猜到了我的心事,于是在母亲的口中,我知道了父亲这把二胡的来历。二胡是一个叫崔永权小战士的,他是父亲的部下,也是他们那贫困山区里走出来的第一个年轻人。
  因为和父亲对脾气,所以和父亲走得很近,两个人经常在一起下棋、喝茶。在一次父亲接到上级命令赶去军部的时候,父亲带上了崔永权。结果在去往军部的路上,因为上游的雨量增大,河水迅速猛涨,父亲看到河边的不远处有几个老乡在呼救,于是命令停车。听着老乡们七嘴八舌地叙述,父亲二话没说就跳进了河里,崔永权也紧跟其后。母亲说父亲讲到这里时,很难过,他后悔那天带上了崔永权,更后悔自己没有阻止他跟在自己的后面。当时河里有两个人被冲得很远,父亲拉到第*个人的时候,或许是因为那个人本能的求生欲望,所以拼命地拉着父亲,结果父亲也被扯到水里,崔永权急忙在父亲身后拖着父亲。两个人总算齐心协力把那个上了年纪的老乡拖到岸边。
  父亲喘口气,听到河岸上的老乡在喊,还有,还有一个!父亲看着远处的水面上,一个黑点一会冒出来,一会又没了踪迹。他急忙转身,准备去救另一个人的时候,崔永权拦住了父亲,他说他身体好,他去。父亲说,这时候,他没有动,因为他的脚有些抽筋,他怕自己也根本游不到老乡被淹没的地方。
  父亲坐上河岸,用手使劲揉搓着右脚。看着向河心游去的崔永权,大声地喊,告诉他,在正前方。看着崔永权一会没了踪迹,一会又冒出头来,父亲的心一直揪着。他觉得脚好多了的时候,迅速跳入河里,向崔永权和被淹者的方向游去,这时候的河面上只有一个黑点在一沉一浮的,那时候父亲心都提到嗓子眼。可这个时候自己的脚又一次抽筋了,他觉得自己身子在往下沉,喝了两口河水后,他觉得有些晕头转向了,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,自己躺在河岸上,周围围了好多人。
  父亲第*反应是急忙坐起来,看看远处的河面。河面上没有人影的踪迹,父亲急忙问周围的人,那些老乡七嘴八舌地告诉父亲,是这个小伙子救了他,这时候父亲才发现坐在身边的小伙子。小伙子憨憨地笑了下,告诉父亲,他游泳的水平并不高,好在是父亲离岸边比较近,所以在大家的帮助下才把父亲救上来。父亲的目光一直在寻找,第*个被救上来的老者哭着告诉父亲,那个小战士和那个被淹的年轻人早已经没有了踪迹。
  崔永权的尸体在下游打捞上来的时候,已经是三天后了。面对崔永权的父亲母亲,父亲难过地无法说出话来,他觉得是自己的错误,让年轻的崔永权失去了生命。淳朴善良的崔家爸爸流着泪握着父亲的手说,俺儿这样做是对的,俺和他娘觉得很骄傲、很自豪!
  送走了崔永权的父母后,父亲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没有出来。父亲那种后悔与自责是别人无法想象的。崔永权的遗物全部交给了他的父母,父亲留下了那把二胡做纪念。因为崔永权拉得一手好二胡,父亲一直想和他学,但因为父亲当时太忙,所以一直没有学。
  知道了父亲与那把二胡的故事,我心里便明白了为什么父亲对那把二胡的紧张与疼爱。想象着因为自己的不小心而把二胡摔在地上,父亲眼神里的那份心疼与愤怒,开始理解了父亲,那把二胡在父亲的心里,是他对逝去战友的一种思念,一种自责。
  (三)
  转年的秋天,我和母亲随父亲一起去了南方,带的东西并不多,但父亲却随身携带了他的那把二胡。而我因为年龄的增长,开始理解了父亲,对于那把紫檀色的二胡,只是静静地喜欢,不再轻易地去触碰它。
  放学回来的路上,楼下的青青拉住我问,是不是你在学习胡琴啊?我瞪大眼睛看着她,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,用很轻蔑的语气对我说,自己在学钢琴,而我拉的胡琴也太难听了。我很生气地白了她一眼,对她说,你懂民乐吗?那是*纯、*真的音乐。看着我不屑的目光,青青似乎被我的气势所震撼,呆呆地站在那里。
  其实,那段时候,对于父亲拉出来的曲子,自己有的时候也会觉得难听,但看到父亲那专注的神情与时而眼角流下的泪水,我知道,那是父亲内心深处的一种痛楚,是对战友的一种思念。很多时候父亲坐在阳台里拉二胡,我都会搬来小板凳坐在他的对面,我只想静静地陪着父亲,我希望父亲能早日走出逝去战友的那份痛苦,回到那个曾经在我眼里高大帅气、快乐阳光的父亲。于是,喜欢静静地陪着父亲,一直在想有我在身边,会让他感觉到一丝温暖,一丝安慰。
  父亲从最初的《草原之夜》到后来的《二泉映月》,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。在我关于小学的记忆里,大多是父亲忙碌的身影,只要是回到家里,首先要站在挂在墙上的那把二胡前,如果时间不是很晚的情况下,他都会坐在阳台里拉上一曲。在所有的父亲爱拉的几首曲子中,我*喜欢父亲拉的《二泉映月》,因为我能听懂那是父亲内心深处的一种挣扎与倾诉。后来父亲说,崔叔叔也一直喜欢拉这首《二泉映月》。
  在我的记忆里,这把二胡就是父亲珍藏的宝贝。直到我上了初中以后,父亲才许我偶尔碰下这把二胡。或许是那时的心境,或许是我根本就不得要领,母亲说,我所拉的二胡始终没有父亲拉的那种味道。于是,不服气的我,在父亲不在家的时候,经常偷偷练习,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如父亲那般拉出唯美、凄婉的《二泉映月》来。
  直到父亲去世,一些父亲用过的东西都被带去火化,但惟独这把二胡,如今依旧挂在老宅的西墙上。每每站在这把二胡前,我的眼前总能浮现出父亲坐在阳台里,一抹柔柔的光线从窗子斜射进来,落于父亲的身上,父亲闭着眼睛,动情地拉着弓杆,那身子的颤动与音乐的旋律融合在一起,那场景真的很唯美,很动人。眼角的一滴泪轻轻滑落,那该是一种思念,一份追忆。
  又是一季杏花开,花俏影残,那一幅幅唯美的画面,渐渐被淹没在光阴的尽头。又是一年清明时,那渐行渐远的记忆再次浮现在眼前,萦绕在心间的那份思念,在我的指尖上轻轻游走,一曲《二泉映月》在空气中盘旋、回荡,凄美委婉的旋律与思念在空中纠缠着,久久不愿散去。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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